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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书 | 王羲之在《兰亭集序》中为什么直接否定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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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这在晋人生命意识敏感的背景下并不显得特殊,在山川美景及欣悦心情下,因深感这一切不能持久而骤然转向悲哀,古时作品中已往往可见。汉武帝刘彻的
这在晋人生命意识敏感的背景下并不显得特殊,在山川美景及欣悦心情下,因深感这一切不能持久而骤然转向悲哀,古时作品中已往往可见。汉武帝刘彻的《秋风辞》就是典型,所谓“欢乐极兮哀情多”。而彼时人用以比拟《兰亭集序》的《金谷诗序》,也有类似的转折:在叙写众人饮宴于“清泉茂林”之间后,表达了“感性命之不永,惧凋落之无期”(《世说新语·品藻》刘孝标注引)的伤感。孙绰因兰亭之会同时所作的《兰亭后序》也有类似的情形,他同样描画了兰亭周遭环境之美,“高岭千寻,长湖万顷”,记叙了诸名士“藉芳草,镜清流,览卉物,观鱼鸟”之乐,而后因时光之流逝而悲慨中来:“耀灵纵辔,急景西迈,乐与时会,悲亦系之,往复推移,新故相换,今日之迹,明复陈矣。”(《艺文类聚》卷四)
然而最引人瞩目的,是《兰亭集序》中对庄学生死观的直接否定:“固知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。”所谓“一死生”,见诸《庄子·德充符》“以死生为一条”及《庄子·大宗师》“孰能以无为首,以生为脊,以死为尻;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,吾与之友矣”;而“齐彭殇”,见《庄子·齐物论》“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”。
对于王羲之而言,生死之间有着截然的划界,这是一个无法解脱的困境,因而庄子寿夭生死一致之说是无法接受的。在某种意义上,这个态度与王羲之之天师道徒身份相关。王氏家族世代奉道,《晋书》卷八十《王凝之传》:“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。”同卷《王羲之传》载:“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,采药石不远千里,遍游东中诸郡,穷诸名山,泛沧海。”许迈是当时有名的道士,晚岁与王羲之甚相得,《晋书》传云:“羲之造之,未尝不弥日忘归,相与为世外之交。”而在道教初期,相比较其他的精神传统之不同,最为根本的一点就是追求长生。葛洪《抱朴子》内篇《道意》云:“夫神仙之法,所以与俗人不同者,正以不老不死为贵耳。”在早期道教趋生避死观念之下,其视野中生与死的境界是断然不同的,所以庄子所谓两者“一体”或“一条”的观念,在道教徒王羲之必是完全无法接受的。
这中间的不合,清乔松年即曾点到,以为《兰亭集序》与当时流行的庄学宗旨有别,其《萝蘼亭杂记》曰:“六朝谈名理,以老庄为宗,贵于齐死生,忘得丧。王逸少《兰亭序》谓‘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',有惜时悲逝之意,非彼时之所贵也。”他并以此解释萧统《文选》之不取《兰亭集序》的缘由。乔氏之说,确属洞见。王瑶更进而言及王羲之的道教背景与该文的关系:“右军世事天师道,其雅好服食养性及不远千里之采药石,皆对于死生恐惧之表现,而欲求生命之延长也……《兰亭序》所申言兴怀者,本即此意。”
《世说新语》中有王羲之明确反对当时老庄玄谈的记载,而他的《杂帖》中更有直斥庄子之言。他称奉佛法者“荡涤尘垢,研遣滞虑,可谓尽矣,无以复加”,并称“吾所奉设教意正同,但为形迹小异耳”,而对于庄子之说则曰:“漆园比之,殊诞谩如下言也。”王羲之在当时名士奉庄甚烈的风气中之不以庄为然,是显见的。而在当时,庄学与道教的关系确实远远不像后来如李唐时代那样相与为一:毕竟《庄子》在当时人的心目中还是一部玄学要典而不是道经。据《隋书·经籍志》,道士之讲《庄》在隋时;而《庄子》成为《南华真经》更到唐玄宗天宝初年。即使在那时,还是有人对老庄道家与道教究竟有否关联表示怀疑,吴筠《玄纲论》便记载了有人对他的责问:“道之大旨莫先乎老庄,老庄之言不尚仙道,而先生何独贵乎仙者?”由此返观初期道教,更可体会其与道家之区别。至少在庄子看来,道教之希望长生久视实在是违逆自然的举动。《大宗师》表示了人作为天地自然的产儿当依循本分的意识:“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今之大冶铸金,金踊跃曰:‘我且必为镆铘。'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。今一犯人之形,而曰:‘人耳!人耳!'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。”我相信,在庄子看来,道教追求人之永生的企望,实在与这里的“不祥之人”没有什么差别。
——摘自陈引驰《庄子讲义》,中华书局出版
作者:陈引驰
编辑:蒋楚婷
责任编辑:朱自奋
文章来源:《读书文摘》 网址: http://www.dswzzzs.cn/zonghexinwen/2021/0929/1676.html